安外婆终于破相了。
不仅头上打了洞,头发也给剃光了。穿上病号服,活脱脱一个贫尼师太。
之前各种折腾,各种不太平,随着小瘤子装进送检袋后,都暂时安歇下来。
现在我看,不仅安外婆,连安外公也好多了,好几天没发脾气了,医院还真是治病救人的地儿。
今天抽空敲几行字,是用来感激安外婆的病的。
我们活在一个最好和最坏的时代,每个人都在看似热闹繁忙地演绎着生命的各种绽放,一个“忙”字串连着我们所有的时间。直到有一天,突然被某种身体的不适击中,才不得不停下脚步,思考身体的指令,治疗或者忽视。
安外婆住院后我跟安爸某夜临睡前讨论过尊严的问题。
起因是我晚上在军区总院停车时,看见地下车库的安全通道处躺满了人,真的很壮观,我一下子震惊了。
好多的光脚,就这么露出被褥;好多的身体,就这么头靠头、腿弯腿,蜷缩在楼梯的拐角平台上;安安的游戏垫,此刻只有一种用途:床垫。
从安全通道楼梯爬上地面,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在挪步。太刺鼻了,脚臭味混杂着不清新的口气味,盒饭泡面的残渣味,反而将整个地下停车场的尾气味冲淡得无影无踪。作为一个孕妇,没有吐出来是我当时最大的胜利。
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了最大化地省下银两给亲人看病,也猜想他们是为了第二天赶早去排某些抢手的专家号,我心疼不过来,因为安外婆也需要人心疼。
到病房我跟安外公说,你去看看下面吧,其实看病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我们能住进来,是多么应该庆幸和感恩啊,你们还吵个屁的架啊?
回家我跟安爸说,安爸叹了一口气,说,尊严是个奢侈品,不是所有人想拥有就都能拥有的。
我跟他说,我们不可以简单判定别人是否没有尊严。在我看来,不论贫富,医院,都是一样的在等待宣判和救治,有能力的,安顿得好些,没能力的,安顿得差些。可他们对待身体和生命向好的期望,是平等的。应该受到同样的心疼和尊重。
安外婆在等待手术的那几天里,还是很有劲的,随着房间往来病友的增多和手术期的临近,安外婆开始变得不淡定起来。
她跟我说,安外公不是东西,跟人家说我的手术很小,就是头脑里去掉一个疖子,但医生说可能我术后就面瘫了。
我笑,父亲说的道理是差不多的,可要在头上打洞开口子,确实不是小事,只能说安外公还没学会安慰人。
安外婆又说,要花很多钱,她只有农保,报销额度有限,很心疼。
安外公也说,医院黑着呢,才几天啊,都快10万下去了,唉,又没有办法。
我只有笑,说,没事,不还有我和二货弟弟么?安外公挣着脸说,不要你们的钱,我有钱。
这两天,他们不提钱了。每次去,他们都会告诉我新旧病友的情况:
安外婆入院时临床的句容病友,昨天哭哭啼啼出院了,住了一个多礼拜,一万多元检查费花掉了,医医院,介于她病理的特殊性和手术的复杂性,在军总做,很可能下不来台。安外婆说,她才45岁啊,可怜;
和安外婆同一天手术的72岁的常州老太,直到现在都在鼻饲,术后一只眼睛睁不开,据说人家还是找的头把刀做的。到底年岁大了些,唉,受罪啊,她那个女儿41岁了,还没结婚,这母女俩相依为命,怪可怜的;
昨天刚从重症转过来的旁边这个小姑娘,淮安的,才16岁,就跟安外婆一样的听神经血管瘤,开颅后发现已经感染了,孩子可遭罪了,引流,消炎,灌肠,整天哼唧;
还有一个女警察,二十出头,车祸脑袋瘪进去一大块,听说后来从身体其他部位挪了一块肉填进去,好端端的一个清秀的姑娘,唉;
63病区那个癫痫女,术后反而严重起来,之前在家一个月发作20次,昨天一天发作了3次,医生也没解释清楚是不是手术失败,家里人很沮丧,也只能干瞪着每日的费用单又长了许多……
是啊,在治疗面前,提钱是一种残忍。如果钱能换回亲人的健康,谁特么舍不得花钱啊?
我感激这个万恶的房产炒作时代,生活在省城,早几年咬牙买房,现在房子的市值让我面对金钱的缺口时,少了很多的惊慌。
如果真的有需要,我会毫不犹豫的卖房。所以,尽管公婆几乎无收入来源,父母皆面临养老问题,我不惊慌,生命中的轻重,我一直都拎得分清。
我也庆幸,安爸跟我一样的理念。所以我们生活得都很踏实。
医院就感觉浑身无力,安外公说,还真是的,医院呆了这么多天,也感到越来越没有力气,早上下楼去买早饭,走着走着软软的,这医院啊,好好的人都呆病了。
安外婆说,还说呢,昨天夜里我起身上厕所,喊了半天你爸都不醒,我用手按他肚子也没用,只能自己扶着墙走出去再走回来,他整整睡了8个小时。这男人啊,到底没个细心。
我说,这不能怪父亲了,父亲这几天确实累得够呛,看你可以起身了,安心睡一觉也正常。只能怪医院条件太差,几个病房的马桶都是坏的,全靠走廊尽头的一个公用蹲坑。
每天我都会倒两趟地铁去一趟病房,给母亲送点自己做的营养有味的软食,顺带给父亲带点家常菜。
我很欣慰,母亲没有跟我再抱怨父亲,父亲也没有再凶母亲。我看着父亲一勺一勺给母亲喂食,觉得场景安详得不像真的。
病房里其他病友都羡慕安外婆,有个好女儿。对床的病友垂体瘤鼻腔镜术后一直滴管引流,好几天不想吃东西,昨日吃了我做的青菜烂面条,就胃口大开了。她爱人说,看到没?这就是有女儿的好处,你儿媳妇每次来都是空手来,人家每次都做营养餐,唉。说完,又让安外公舀给他几勺西红柿鸽子蛋面。
旁边的淮安小姑娘,一直哼唧着不吃东西,母亲塞了一筷子盒饭里的红烧粉丝,又吐出来了,我倒了点青菜瘦肉混沌给她,小姑娘吃了好几个。
我感激母亲的脑瘤,没有让母亲有致命的危险,却让父亲和母亲终于开始好好说话了,也许是守候了一天,被母亲推出手术室霎那间的惨烈震动到了,原来,真不是取个疖子这么简单。
至于这份温柔能否持续下去,看他们的造化和悟性了。
我感激每一个关心挂念我们的亲人朋友长辈同事。医院或者电话关切我们的人,我都感激万分。每次身处困境,就感受到有组织、有朋友的好处来,如果少了这些关怀,我想,我肯定不会这么坚强和柔软地面对这个世界。
谢谢大家了!祝你们安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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