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佛告须菩提:诸菩萨摩诃萨,应如是降伏其心。所有一切众生之类:若卵生,若胎生,若湿生,若化生,若有色,若无色,若有想,若无想,若非有想、非无想,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。”
——《金刚经》第三品大乘正宗分
1,
台湾学者蒋勋,讲过他和一片落叶的故事:
年12月28日我发病以后,医生要求我每天必须走一万步。七八月台湾太热,我就到了温哥华,每天到斯坦利公园(StanleyPark)走路。
每天走同样一条路,就会看到一片落叶,开始它还带着绿色,可是慢慢变黄了。因为你认得它、记得它,就会跟那片叶子有一种很奇怪的因果……
那片叶子还在慢慢地变,绿色不见了,黄色也不见了,慢慢干枯。为了要让自己储存最后的水份,慢慢开始蜷曲起来。
那是几乎一个月的时间,每天走过去,我都会停下来,用手机把它的形象拍下来,而它在变。
这片叶子,在我眼里,是一个曾经存在过、慢慢将要消失的事物的一个符号。我不知道这片叶子要去哪里。这个问题,我想,跟我父亲去了哪里、母亲去了哪里,是同一个问题。
而当它慢慢开始蜷缩起来的时候,我几乎也体验到母亲临终前、我抱着她的那种痛——这片叶子也会痛,因为它也要告别了,告别这个人世。
有一天刮了大风,我找不到那片叶子了,只看到一大片的枯叶,我想它在其中吧。它会不会是一种解答的方式:让我悬念了很久的,父亲去了哪里、母亲去了哪里的“舍不得”,借由这片叶子,为我做了一个生活的功课。在漫长的修行路上,这片叶子跟我们一起在作功课。
蒋老师生于年,是台湾的“外省人”,温文尔雅,敏感细腻,才情敏捷,在文学美学诸多领域均有建树,我极崇拜。每次听到他的《舍得舍不得》演讲,我就想起老家陶个冲的一个“丫头”,这也是一种“奇怪的因果”吧。
(蒋勋老师说,他在温哥华每天沿这个岛走一圈,有两万步。网友图片)
2,
麻城乡下,几乎家家有叫“丫头”的。丫头,二丫头,三丫头,细丫头,有的家庭,丫头一大排,直到生下一个男孩,才郑重地论资排辈,为他取定寓意深长的小名、大名。为女孩取名的简慢,既有大别山区重男轻女的因素,久而久之,也习惯成自然。我唯一的妹妹,虽然曾祖母为她取名梦兰,但大家平时还是习惯喊她丫头。
我屡屡想起的这个丫头,是垸里大嫩爹毕文新的女儿。据大弟弟朝阳回忆,丫头大名毕章能,生于年,属猪,比她的哥哥胜阳小3岁。卒于年清明前后。
这位80后,短短的23年生命,充满了生与死的不确定性。好像自出娘胎,她的脸左右两边就颜色不一。有一边脸,是深红的血色,连带着嘴巴和牙齿,较另一边明显地往外鼓。
这使得她迥异于垸里其他的孩子,但我从没见过她因此而特别不开心。平时,她和垸里的孩子们一起追逐打闹。春节,一样穿起新衣服,各家各户去拜年。
除了大学有一年的寒假,因为路费问题没有回家,我年年必回老家过春节。只要看到我,她都会主动打招呼,按她父母教导的,客气地喊我“大哥”——按道理,大嫩爹是我的爷爷辈,她应该比我长一辈。这么称呼我,我知道那是一份格外的尊重,内心不免有些不安。
和脸色异样伴生的,是丫头患有癫痫病——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。母亲曾告诉过我:丫头有时候蛮吓人,在椅子上坐着坐着,就突然摔倒在地,人事不省。
我向来不愿意、也不太敢看这样的场面。然而,有一年,我还是“听”到了类似危情的发生:一个冬天的傍晚,我在老家的屋里闲坐着,突然听到爷爷在屋外大喊:“(毕文)新屋的丫头掉到水塘里去了!快来!”
一阵忙乱的脚步声过后,丫头被救起来了。我坐在屋里没有动,听着仅十几米外的小水塘边传来的各种声音,心里一阵阵发紧,造化弄人,何至如此!
3,
20多年前,我曾经有过胃出血住院的病史。那以后每有头晕不适,我就不胜紧张,联想起当年因出血过多而天旋地转、无法站立的可怖经历,于是更加恐慌,往往有地面晃动的错觉。
这种感受,心理学上应该有所定义。我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概念,大嫩爹家的丫头更不可能知道。
从小到大,丫头是否也有过比我更恐慌的心理?如果有,她又是如何一次次捱过这种煎熬、这种惊怖?
大嫩爹竭尽一个山村农民的所能,尝试过为丫头治病。似乎是在年前,我还在湖北电台上班的时候,大嫩爹四处筹钱,把丫头送到武汉,医院治疗。
我邀请隔壁垸“下桂花楼”的老乡、医院的程教授,一起去看望丫头。那时,他还医院的院长。
丫头穿着竖条纹的病号服,高兴地直接从病床上站了起来,和我们打招呼。也许是治疗起了作用,她虽脸色依然,但精神不错。我猜,那应该是她第一次从山村来到武汉。
好像记得程教授说,丫头两边脸不同色,病因是血管瘤。
面部的血管瘤,那么大面积,可见治疗之难。上个世纪末,还没有“新农合”,即使能治愈,花费也是细嫩爹一家所难承担的。住了一段时间院,大嫩爹带着丫头回乡了。
无论如何,丫头长大成人了。一次次摔倒过后,擦破脸,碰破头,又一次次站起来。
我听到的关于她的最后消息,来自母亲。母亲说,丫头说了一门往北不远河南新县某村的亲事,嫁过去不久,突然身亡。大嫩爹他们赶过去,看到丫头身上有累累伤痕。
我不知道那是一户怎样的人家。新婚之后,怎么就煞星上门,夺去了丫头的性命。总之,我此后回乡,再也没有人说起这位大名叫做“毕章能”的可怜丫头了……
(斯坦利公园的落叶和椅子。网友图片)
4,
在远隔重洋的温哥华,蒋勋老师找不到那片树叶,怅然若失。那天破例不遵医嘱,中止了步行,在附近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。
那是为纪念一位叫做凯瑟琳(Catherine)的亡人所制作的椅子,椅子上刻有她的名字。
蒋老师说:“也许,她曾经在温哥华住过,曾经每天在这个公园走路。年她走了,不知道什么人,也许是她的亲人,为她做了一把椅子,觉得她还愿意坐在这把椅子上,看着她所爱的城市……那把椅子或是这个叫凯瑟琳(Catherine)的人,都经历了这个修行的过程。”
这位Catherine,比丫头早走了8年,可是她身后,有一把放在温哥华国家公园的椅子,供人纪念、怀想。
除了丫头之外,我记事时起,垸里死于非命的,还有两位。一位是细爹家的细奶,据说是一次两人吵架后喝农药身亡。还是一位是大干爷的妹妹,小名叫杏伢,也叫小毛的,结婚生子后,与丈夫吵架后自杀。
和白人Catherine一样,丫头、细奶、杏爷,她们也经历了一片树叶那样的生命旅程,也在这世上修行了一回,只是她们的修行太苦、磨难太多。如今,她们一样不知所踪,不知道“去了哪里”。曾为众生,她们,得到了佛的引渡吗?
Catherine去世后,有一把椅子,在现世替代她继续修行。丫头她们的椅子在哪里?也许在亲人的心中吧?正所谓——
惟草木之零落兮,冀慈航之普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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